露从今夜白 月是故乡明——咏白露古诗赏析(二)

发布日期:2024-09-09 09:32    点击次数:1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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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露从今夜白   月是故乡明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咏白露古诗赏析(二)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川    雪

唐玄宗天宝十四年(公元755年),安史之乱爆发,乾元二年(公元759年)九月,叛军安禄山、史思明从范阳引兵南下,攻陷汴州,西进洛阳,山东、河南都处于战乱之中。杜甫的几个弟弟正分散在这一带。当时,杜甫身在秦州,由于战事阻隔,音信不通,诗人心中十分忧虑和思念,写下《月夜忆舍弟》,真实记录了当时的思想感情:

       戍鼓断人行,边秋一雁声。

       露从今夜白,月是故乡明。

       有弟皆分散,无家问死生。

       寄书长不达,况乃未休兵。

“舍弟”,家弟。杜甫有四弟:杜颍、杜观、杜丰、杜占。

这首诗首联即突兀不平。题目是“月夜”,诗人却不从月夜写起,而是首先描绘了一幅边塞秋天的图景:“戍鼓断人行,边秋一雁声”,路断行人,写出所见;戍鼓雁声,写出所闻。耳目所及皆是一片凄凉景象。沉重单调的更鼓和天边孤雁的叫声,不仅没有带来一丝活气,反而使本来就荒凉不堪的边塞,显得更加冷落沉寂。“断人行”点明社会环境,说明战事仍然频繁、激烈,道路为之阻隔。两句诗渲染了浓重悲凉的气氛,点明“月夜”的背景。

颔联点题。“露从今夜白”,既写景,也点明时令。那是在白露节的夜晚,清露盈盈,令人顿生寒意。“月是故乡明”,也是写景,却与上句略有不同。诗人所写的不完全是客观实景,而是融入了自己的主观感情。明明是普天之下共一轮明月,本无差别,偏要说故乡的月亮最明;明明是诗人自己的心理幻觉,偏要说得那么肯定,不容质疑。然而,这种以幻作真的手法却使人觉得合乎情理,这是因为它深刻地表现了诗人微妙的心理,突出了对故乡的感怀。这两句在炼句上也很见功力,它要说的不过是“今夜露白”,“故乡月明”,只是将词序这么一换,语气便分外矫健有力。

上两联看似与忆弟无关,其实不然。不仅望月怀乡写出“忆”,就是闻戍鼓,听雁声,见清露,也无不使诗人感物伤怀,引起思念之情。所以是字字忆弟,句句有情。

颈联由望月转入抒情,过渡十分自然。月光常会引人遐想,更容易勾起思乡之念。诗人今遭逢离乱,又在这清冷的月夜,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。在他的绵绵愁思中夹杂着生离死别的焦虑不安,语气也分外沉痛。“有弟皆分散,无家问死生”,上句说弟兄离散,天各一方;下句说家已不存,生死难卜,写得伤心折肠,感人至深。这两句诗也概括了安史之乱中人民饱经忧患丧乱的普遍遭遇。

尾联“寄书长不达,况乃未休兵”,紧承颈联进一步抒发内心的忧虑之情。亲人们四处流散,平时寄书尚且常常不达,更何况战事频仍,生死茫茫当更难逆料。含蓄蕴藉,一结无限深情。

全诗层次井然,首尾照应,承转圆熟,结构严谨。“未休兵”则“断人行”,望月则“忆舍弟”,“无家”则“寄书不达”,人“分散”则“死生”不明,一句一转,一气呵成。怀乡思亲之情凄楚哀感,沉郁顿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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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样是在白露节气这一天,在滁州任刺史的中唐诗人韦应物,思念远在长安的诸弟,于是写下《闲居寄诸弟》,描绘白露时节的仲秋景象,表达思念诸弟之情:

         秋草生庭白露时,故园诸弟益相思。

         尽日高斋无一事,芭蕉叶上独题诗。

  韦应物的诸弟居长安故园。其怀念诸弟诗,集中近二十首,可知其手足情深。

  这首诗是韦应物在滁州任刺史期间(公元783—785年)所作。诗人僻居滁州时,思念身在长安的亲人,创作了此诗。

“秋草生庭白露时,故园诸弟益相思”,白露时节,秋草已生满庭院,更加思念远在长安的亲人。“秋草”、“白露”更加形象地体现出秋天的清冷,为下文抒别情离思定下基调。

南朝·宋诗人谢惠连有《捣衣》诗,亦写秋景秋意,其中有“白露滋园菊,秋风落庭槐”,韦诗与之如出一辙。所不同者,谢诗写思念丈夫,韦诗写思念诸弟而已。

“尽日高斋无一事,芭蕉叶上独题诗”,我整日在居所无事可做,于是在芭蕉叶上独自题诗消遣。

唐代草书大家怀素与韦应物生活在同一时代,年岁也相仿。据说怀素在寺院附近种有一万多株芭蕉树,芭蕉长大后,他摘下芭蕉叶,铺在桌上,临帖挥毫。由于没日没夜地练,老芭蕉叶剥光了,小叶又舍不得摘,于是带了笔墨站在芭蕉树前,对着鲜叶书写。就算太阳照得他如煎似熬,刺骨的北风冻得他手肤迸裂,他还是在所不顾。写完一处,再写另一处,从未间断。这就是有名的怀素芭蕉练字的故事,在当时就颇为流传。诗人戴叔伦比韦应物大五岁,晚年上表请为道士,他写过一首《赠鹤林上人》绝句:“日日涧边寻茯苓,岩扉常掩凤山青。归来挂衲高林下,自剪芭蕉写佛经。”可见在芭蕉叶上写字、抄经卷在当时已形成一种风气。据统计,“芭蕉”意象在《全唐诗》中出现过七十次,多与思人有关。

韦应物于百无聊赖中,乃于芭蕉叶上题诗。“独”字的运用更突现思弟心情之切,更见情深意长。

这首诗并无太高深的思想,也无特别突出的艺术技巧,只是以“芭蕉题诗”一句画龙点睛,表达出一种生活化的细微感触和情怀。

其实,中国的古诗,都特别富有这种“琐屑”的韵致。这种“琐屑”,可以是感情上的,也可以是生活上的。感情往往因为平淡而愈显得真实,没有大喜大悲的做作,只是平心静气,节制简洁。不仅如此,在遣词布局上,韦诗也都以淡泊质朴见长。

总之,用琐屑细致的描写手法来表达自己深沉的思想情感,没有磅礴的气势,却以微小的细节打动人;没有华丽的语言修饰,却在平淡中见真知,这是韦应物写诗的一大法宝。

与之相比,韩愈喜欢剑走偏锋,用一些怪的字句,不免有逞奇之弊。白居易的诗虽然平易,但在布局上往往过于讲究回环曲折,与韦诗相比,又少了一份古朴温厚之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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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宋著名爱国诗人陆游,年届八十,仍不忘北伐复国。时近白露节气,他写下《白露前一日已如深秋有感》,抒发了自己到老不忘北伐的雄心壮志:

      匹马曾防玉塞秋,岂知八十老渔舟。

      非无丈二殳堪请,只恐傍人笑白头。

这是陆游的一首白露爱国诗。

那一年的白露时节,诗人已经是一个闲弄渔舟的八十老翁了。但他的志向仍在,理想仍在,斗志仍在,他还在回忆着从前在大散关筹划北伐的时光。“匹马曾防玉塞秋”,这一句脱胎于唐代诗人李益《边思》中的诗句:“腰垂锦带佩吴钩,走马曾防玉塞秋。”陆游比较喜欢用“匹马”,比如他有名的词句,“匹马戍梁州”(《诉衷情》),带着豪迈的个人英雄主义。

“非无丈二殳堪请,只恐傍人笑白头”,“殳”,古代最原始的冷兵器,号称百兵之祖。此是指代请缨杀敌。诗人感叹道:只是因为头花白了,就不想去战场了吗?不是的,你们不懂“我”而已,即便头发斑白,只要国家需要,“我”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前线打仗的。这与李白、杜甫、辛弃疾的爱国精神是一致的。李白在生命的尽头,仍然决定去从军,只是因为年龄太大且身体抱病,才不得不返回当涂。只要心中有梦,诗人们永远年轻,斗志昂扬,热血沸腾。

白露时节,回味陆游爱国的一生,真的很令人感动。白露前一日,不为个人的年华感伤,而为北伐之志未竟感伤,是为大格局、大境界、大气魄。一生到老,只为北伐、收复中原,陆游的白露,注定是无比深情博大的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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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一个中国的传统节气“白露”来临,那些国破家亡的人,何以面对满天明月、一地秋露呢?宋末元初诗人丘葵的《白露日独立》,深刻地表达了自己的家国之忧:

       西风吹我鬓鬅鬙,独立庭中影随形。

       一岁露从今夜白,百年眼对老天青。

       经秋不脱无多树,近月能明有几星。

       惆怅前修人去尽,后生谁可嘱遗经。

“西风吹我鬓鬅鬙,独立庭中影随形”,那秋风吹乱了我的鬓发,我独自站在庭院当中,只有影子陪伴我。

丘葵福建人,从小读书,爱好理学,南宋末年,因为动荡废除了科举。一肚子学问的秋葵不以为意,仍旧钻研读书。

30岁时,拥有无数海船的福建泉州市舶司提举、泉州首富蒲寿庚,逼迫丘葵的老师吕大奎写降元表书,吕大奎坚决不从,就此逃亡并被追杀。深受震动的丘葵将自己的长子,跟随南宋的丞相北上京城,表达全家爱国抗元的坚贞。

但是,1279年,南宋还是灭亡了,丘葵35岁。他带着家人搬到海岛上面,表达自己无国无家,不受元朝管辖,以隐士遗民而自居。 其中他也受聘一些学堂教书,传授传统的国学。而以他的学问,可谓野有遗才。

然而元朝花重金请他出来做官时,他拒绝了。在他居住的金门,有元一代,有很多人读书,但是没有一个人参加元朝的科举考试和做官,这是当地爱国风气的盛行,也是丘葵的榜样力量。

“一岁露从今夜白,百年眼对老天青”,又是一年的白露节,杜甫在安史之乱中写下“露从今夜白,月是故乡明”,表达他的思乡之情。

而丘葵有着比杜甫更深的沉痛。他无法直视已经沦为异族国土的家乡和土地,他只能将眼睛望向天空。那天空浩大,月亮清丽,他最深的无奈和沉痛只能寄托在月亮和青天之上。

如同屈子的问天,是悲愤是无奈也是期盼。这中间包含着他对国家的忧患,和期待国家命运的轮回。老天,你开开眼,今夕何世,又是何年?

“经秋不脱无多树,近月能明有几星”,在这秋风白露的季节,能够经历秋霜而不落叶的,能有几棵树呢;那能够靠近月亮而有自己星光的,又能有几颗星呢?这是人生的感慨,又是对自己气节理想的认可,也是孤独之叹。

在后半生里,诗人坚持着自己是宋国的遗民,写下了很多关于传统中国经典典籍的注释书籍,也有自己的理论著述。只是因为他拒绝名声显达,这些书大多数都遗失了。

“惆怅前修人去尽,后生谁可嘱遗经”,我感叹那些前贤、那些优秀的人,都已经凋零了,这后辈,有谁能够接替我的理想,完成我的遗愿呢?

丘葵的遗经,一方面是传统国学的继承,这在乱世是非常珍贵的。二是对宋朝理学的传承,宋朝都已经灭国了,谁有毅力来继承发扬这些?第三个就是遗愿:恢复中华。

在那样一个历史时间当口,丘葵是非常孤独的,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,白露时节没有自己的家国,他像一叶扁舟在青天之下漂泊。

他越长寿,就可以看到他的坚持越珍贵。他活了89岁。身后不久,元朝被推翻。

他的白露诗没有杜甫那么广泛流传,让人共鸣。但是这是在家国绝境里,一个乱世爱国者,最孤独的坚守,苍茫沉痛,有感慨,又有一种坚毅。

所以在纪念杜甫的同时,我们也该纪念一下,这个在历史中存在过的爱国者,至今有着白露一样的光芒。

愿盛世永远,白露铺面丰饶的大地,永无战乱,万世太平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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